穿越时空的对话

穿越时空的对话 

——探访曾祖师牛洪川先生 

      牛洪川先生被誉为“江淮大侠”，不是小辈奇思妙想出来的，而是清 末民初合肥东乡老百姓给他的美誉。 

      牛洪川先生的一生是非凡的，也是艰辛的；是精采的，也是惨淡的。 他曾给长临河澡堂当过挑水夫；他曾应长临商会之邀与焦湖水盗在巢湖有 过一场水上恶战；他独走七十二根梅花桩、过三艘大船，力敌数十人而大 获全胜，拯救了长临河码头的水运和全体长临商家的生意；他曾在中庙平 息一场乡民群殴；他曾路经六家畈，起死回生救得一妇人之命，免除两家 官司而名扬“四鼎”；他曾在大灾之年求医送药，救乡民于瘟疫之中；他 曾两次婉拒李府大管家和上海有斧头帮帮主之称的王亚樵的登门邀请；他 在家乡数十年，除收徒授武行医外，还传下了“牛门洪拳”、“牛官堡狮 子灯”等绝技；他因三次为世代务农的老人牛维发家排忧解难而触怒土匪， 死于强盗凶枪之下，一代豪侠可谓悲哉！壮哉！ 

      我在完成长篇小说《江淮大侠牛洪川》的出版之后，近五年来又潜心 整理了先生留下的秘籍，现初稿告臻，即将付梓。在十多年与先生的交流 对话与研究中，不自觉地产生了许多疑问、迷团，很想寻个究竟。 

     辛丑清明，我独自寻访了先生的墓地，在一方草塘之南，一排古墓之 中，先生的土塚显得格外低矮，凄清、荒凉。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一代大侠一百多年前的安身之地，我徘徊了许久方才离开，归途中不免又勾起我 许多联想…… 

      那天晚上，夜不能寐。我探访了已仙逝百年的大师洪川先生，想解开藏埋在我心中的许多不解与困惑。 

     朦胧中，先生接见了我。我发现先生已不是我想象中的精神矍铄的侠 士风貌，虽然还是银髯飘洒，但总觉得有几份苍老与憔悴。我恭敬地向先 生行了大礼，便说：“先生，今日曾徒孙冒昧来访，你不觉得惊讶吧，因 为我这十几年来，一直在为传承你的‘牛门洪拳’、‘牛官堡狮子灯’而 努力。我们的‘牛门洪拳’、‘牛官堡武狮’都是省、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了，我还为你写了长篇小说《江淮大侠牛洪川》，你当年传下的功夫秘籍， 马上也要出版了，这些你是肯定知道的。因此也使我产生许多疑惑不解的 问题，今天特来请教您老人家。

      ” （先生捋了捋飘拂的银髯笑了） 

      答：孩子，你们做的事，我都知道的。你们在为先辈们增光，只可惜 我和你的祖师爷都死得太早，不然你们还会得到许多武术真传。 

      问：先生，（我有些迫不及待）那时人们都尊称你是“江淮大侠”你 知道吗？ 

      答：哈哈！（先生很高兴）什么‘大侠’呀，那是穷苦老百姓的一种 愿望。他们在那黑暗的社会里忍饥受冻，还常常受到地坯、土匪、军匪、 洋鬼子的欺凌压迫，他们总想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武林侠士，能路见 不平，拔刀相助，为他们出口气。我那时功夫练成了，能高来高去，走南 到北的，因此为许多穷苦百姓做了点事。事后，又不留名姓，所以老百姓感激你，就用过去小说里的‘侠士’、‘侠客’来称呼你。后来人们慢慢知道我是安徽人了，所以就把‘江淮大侠’叫开了。 

      问：先生，你第一次回乡武功已经很好了，为什么后来还要花十多年 时间去练轻功绝技呀？ 

      答：一个习武之人不练出高人一等的功夫，要想保护自己，去惩恶扬 善那只是空想。国家也是这样，你不强大，怎么能保护自己的疆土，保住 老百姓的家呀！（先生有些愤愤然）晚清政府不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吗， 人要强大，国家要强盛是一个道理。 

      （哦，小道理中的大道理！） 

      问：先生，你真的能踏雪无痕，过水无纹，屋上行走如履平地吗？现 在许多人都不相信有这种功夫？（我觉得有些冒失） 

      （先生点燃一支烟，若有所思地） 说：世界上的事什么都有可能。我们那时怎么能相信有一种东西装上 热水一天一夜都不会凉呢？（指热水瓶）我们怎么能相信手枪有那么利害 呢？你们今天相信人真的能去月亮上吗？世上所有的不可能，只要你去努 力了，都有实现的可能。当然师父有本事了，徒弟们借此夸大一点，说得 神乎其神，云来雾去也是有的。例如‘三片小瓦过淝河’的事，那年你家 买田，酒席上，大家非要我露一手，我叫大家把大门关上，我很快从屋上 就到你家二进屋后院去了，大家就说神了。其实我常常也借用外部一些力 量，只不过别人看不见而已。可话又说回来了，我的确走得快，跳得远， 蹦得高，可我那是在深山里吃了十几年苦啊！现在年轻人没法做到，因此， 他们当然不信了。

      （哦，原来是这样。）

      问：先生，你抛妻别子，离乡背井用去人生近一半时光去练功夫就是 为了你的家仇吗？有没有什么信仰？ 

    （信仰，先生有些不解） 

      答：说实话，我那时候小，一气之下，拜别母亲，只想着要练好功夫， 为父亲报仇。后来慧云大师带我入山就身不由已了。我在深山幽洞里练功 十多年，特别是上了青城山，下山后，对国家、社会、老百姓情况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什么信仰，师父也没有告诉我什么信仰，但我知道天理良心和练 武修德的道理。记得慧云大师在教我武功时，就常常告诫我，练功、学文、 修德的道理。她说：‘有文无武，则懦，有武无文则蛮，有文有武而无德 则邪，文武德兼修者方可成大器也。’这句话我终生不忘。那时，我有了 本事了，就又慢慢地悟出母亲的话是有道理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 相报何时了’。后来慧云大师领我到青城山，请师爷教我轻功。师爷也常 告诫我：‘大丈夫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我的功 夫练成了，临下山时，师爷、师父还要我跪对山林，发毒誓，记住这句话。我那时还似懂非懂的，后来下山了，我就慢慢明白了师爷、师父的良苦用 心了。你想想，我有这种功夫，如果没有德性，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要报杀父之仇，太容易了，那你就要杀人，干坏事，干了坏事，人家还不 知道谁干的，那还得了，那对社会的危害有多大呀！这就是我经常告诉你 们“练武先修德”的道理呀！（先生有些激动） 

     （哦，原来先生当年也有一种朴素的信仰。就是大丈夫为天地正义， 为贪民疾苦，为往圣绝学而练功） 

      问：先生你后来参加了义和团，还去皇宫刺杀慈禧，你为什么不去参 加救国救民的中国共产党呀？（问题有点怪） 

      答：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先生摇摇头）我没有参加义和团， 我只是在去天津、北京的途中看到义和团的拳师们在洋人的枪炮下死得太 惨了，太惨了！腥风血雨，尸横遍野，饿殍千里，民不聊生。我一时恨起， 想凭一已之力，除掉那个祸国殃民的女人。（指慈禧） 

      说起共产党，我那时根本就没听说过。我下山第一件大事是帮师父除 去他的心中大恨，洪门败类柳春。第二件大事就是反清复明。 

      至于报国，那时外强入侵、军阀混战，大清完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 了，但后来的民国又如何？朝庭朝三暮四，变化莫测，忽焉以为是，忽焉 以为非，我去报什么国呢？如果设想，那时有人举荐我参加了共产党，就 凭我这一身功夫还真能为救国救民做点大事呢。 

      （我笑了，先生也笑了。天不从人愿，先生仙逝太早） 

       问：先生，那时上海的王亚樵，东乡的李鸿章家都邀请你出山，你却 不去，为什么为一个老百姓家的事去得罪强盗呢？ 

    （老人陷入沉思） 

      答：孩子，这是两回事。王亚樵是玩枪杆的，他们训练军人搞自己武 装，究竟干什么，我不清楚，是保家或是卫的什么国，我也不清楚，我不 能胡里胡涂地帮人做事。李鸿章当时名声很大，但与我本不是同路人。他 们是做官的，还是师爷那句话“大丈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不会 去为他们干事的。 

      牛维发家就不同了，他是老百姓啦！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从地里抠出几 个钱，强盗土匪还要来榨油水。他家没办法才来找我的，我总能不答应呢。 但有一条，我疏忽大意了。这就是“君子勿与小人交”的道理。我认为他 们是不会，也不敢加害我的，我是他们的师父呀！没料到这些小人只认钱 是什么都不顾了，这是我择徒的失败，这也是天意吧。我对不起我的师父、 师爷和我的妻子儿女，他们牺牲了那么多，给了我一身功夫，我却“身未 报国人先去”这就是天意吧！ 

      （先生有些戚然）  

      问：先生，你这一身功夫，为什么还要在长临澡堂给人家挑水呢？ 

     （先生又笑了） 

      答：孩子，这你就不懂了。大丈夫能上能下，能屈能伸。你想想诸葛 亮为什么要刘备三顾草庐，那姜太公为什么独坐渭水河垂钓？古人云：大 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就是这个理。这不是摆架子，只是要取得 别人尊重，他尊重你，才会信任你，信任你，你的才能，才会在他的帮助 下得到充分发挥。为澡堂挑水只是一个进身之道而已。

    ( 看来这真是一门学问，我在想——) 

      问：先生，那年家乡闹瘟疫，你曾为老百姓寻医问药，挽救了许多人 的性命，另外还听说您为一位寡妇和一个光棍的婚事，操了不少心，还得 罪一些族人，你那时是不是就有一种反封建思想。 

      答：说到那年的瘟疫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啦，就像现在的新冠肺炎一样， 传染快，死人多。现在有党和政府关心人民的健康，那个时候谁管老百姓 的死活呀！那真是万户萧瑟鬼唱歌呀，村上天天有人死，后来一天死几个 人，十几个人。我和你的师爷们忙着给人家出丧都忙不过来，有钱的大户 都逃到外地去了，在家的穷苦人就等着死。后来我想这不是办法，得从根 本上解决问题，于是我去长临“仁和药店”去合肥“梅森药房”求医问药， 买药送药，后来又上门动员家家打扫卫生，带领你的师爷们“练洪拳、玩 狮子”才慢慢渡过了这一关。 

      至于问到那牛家寡妇的事，我只是据这个理。那寡妇守寡几年了，还带着两个孩子，种一亩多地，日子容易吗？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那些有钱有势的男人能嫖妓娶妾，女人怎么就不能再嫁了呢？再说那光棍二柱子愿意娶她，养活那两个孩子，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吗？于社会、于 家庭、于他们两个人都是好事。人们常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看看，哪 村寡妇多，光棍多，那村肯定不安宁。还谈什么乡风民化，那些族长们能管得了吗？ 

       问：先生，最后我想请教您，你传下的“牛门洪拳”和一些武功秘籍， 我们如何继承发展？

       答：孩子，说起那些秘籍，我也是从师父那里抄来的。那是必须跟随 师父十年以上，师父了解你的人品，才有这个机会。至于功法，你不要担 心外传，练每门绝学都是要吃苦的，所谓‘三年初见成效，十年大见成效。’ 同时，还要注意‘博’与‘约’的关系，要选择适合自己的一种功夫坚持 练下去才行。时代不同了，如果真有人练出了功夫，能为“生民立命”那 不更好吗！ 

      至于现在你们承传牛门洪拳，我看关键要做两件事：对青少年不是教 多少套路的问题，而是要培养他们的尚武精神，什么是尚武精神？尚武精 神就是民族精神，爱国精神。记住牛门洪拳门规第一条就说：‘尚武精神 乃国之利器，虽百年不一用，但一日不可忘。’其二，要把牛家祖传下来 的养生功法在中老年人中传下去，让大家都练功，都健康，少生病，不吃药。 这对国家对人民不都是件大好事吗？ 

    （是的，感谢先生教诲，使曾徒孙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告别先生，悠悠而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先生好像还未离去，他 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他的谆谆教诲仍在耳边萦绕…… 

      于是，我又浮想联翩——

      原来先生死在无名鼠辈的枪下是有难言之隐的。先生自己太自信也太 忠厚了，没有看清那些小人的本质。 

      先生也是一位有信仰的人。他的一生所有行为都是有底线的，就是师爷的教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这一信仰让他不自觉地成为那个时代一位反帝、反封建、反宗教的英勇斗士。

      先生，生不逢时，在那国将不国的乱世，他只能孤身奋战，为乡人解 忧，为贪民排难，仅此而已。 

      先生的一生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抑恶扬善，知恩图报，光明垒落。 他的一生是平凡的，又是轰轰烈烈的。 

牛门洪拳 牛官堡武狮 

      第四代传人  牛和厚   

2021 年 4 月 12 日 

辛丑年三月初一